这一刻,他信了。
回到住处,他将录音整合成一部十分钟的作品,命名为《冰层之下》。主旋律是老人演唱的《捕鱼歌》,背景则是江冰的震动声、风声、远处渔村狗吠,以及他自己跪在冰上呼吸的杂音。他没加一句解说,只在发布时写下一行字:
**“有些歌,必须用命去唱。我们能做的,只是用命去听。”**
视频上传后七小时,播放量突破八百万。评论区迅速被各地少数民族用户占领。一位鄂伦春猎人留言:“我们‘赞达仁’古调也快没人会了,昨晚我父亲听哭了,说想再唱一次。”一位达斡尔族教师写道:“我在课堂上放了这段,孩子们安静了整整十分钟。他们终于明白,课本上的‘文化遗产’不是冷冰冰的名词,是一个个快要熄灭的灵魂。”
更令人动容的是,一位哈尔滨音乐学院教授发起倡议,号召全国民乐系学生“学一首祖辈的歌”,并承诺为偏远地区老人提供免费录音服务。短短一天内,三百多名师生响应,足迹遍布内蒙古草原、云南边境、西藏高原。
而那家曾试图签下“拾音者”IP的短视频平台,悄然上线了一个新栏目《沉默之声》,主打无剪辑、无剧本的民间老人独白。虽然标题仍略显煽情,但内容意外保持了克制。沈铭恩看到后,只淡淡一笑:或许,真正的改变从来不是非黑即白,而是在裂缝中渗入一点光。
几天后,老人安详离世。
葬礼很简单,按赫哲传统,遗体火化后骨灰撒入乌苏里江。沈铭恩受邀参加,他没有说话,只是在送别时刻,从怀中取出一支竹笛??那是他在黎寨时孩子们送他的礼物??吹了一段简短的旋律,正是《塘边等风》的开头。
风掠过江面,卷起几片雪花,仿佛回应。
返程前,他再次来到江边。冰层更厚了,但他在一处裂缝旁蹲下,轻轻敲击冰面,听着那空洞的回响。他知道,老人的声音已经随着江水流走,可它并未消失。它藏在冰下,在风中,在每一个愿意倾听的人心里。
他打开手机,在“声命”后台新建了一个项目,命名为“临终之歌”。计划收录那些年迈传承者在生命最后阶段吟唱的传统曲目,不做干预,不求传播,只为留存。他写下宗旨:
**“我们不抢救历史,我们见证生命。
当一个人即将告别世界时,
让他用自己的语言,自己的声音,
最后一次说出:我曾如此活过。”**
项目刚上线两小时,便收到第一份申请??来自广西瑶山,一位七十岁的盘王祭司,肺癌晚期,希望录下完整的《盘王大歌》。沈铭恩当即回复:“我下周到。”
飞机起飞时,窗外是东北平原绵延的雪野。他翻开日记,在最新一页写道:
**“资本想要把眼泪做成烟花,
学者想要把声音锁进档案,
而我只想做一个弯腰的人??
在文明即将沉没的岸边,
俯身,倾听,
然后轻轻说一句:
我听见了。”**
航线穿越华北,飞向南方。
他的下一站,是贵州雷公山,苗族飞歌之乡。
资料记载:最后一位能用真声飙高三个八度的飞歌女王,已失声五年,病因不明。
当地巫医说,她的嗓子被“山魂封住了”,唯有真心之人以血喂歌,方可唤醒。
沈铭恩合上日记,望向舷窗。
云海翻腾,如无数奔涌的河流。
他知道,这条路没有终点。
但他也知道,只要还有一个声音在等待被听见,
他就不能停下。
背包里,十台录音笔静静躺着。
像十颗尚未点燃的火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