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明心手里的筷子停了。常平仓,这东西就是官办的粮食银行,没什么事情的时候,可以帮助地方平抑粮价,一旦出现粮价过高的情况,就从常平仓中放粮,市场上粮食多了,价格自然就下来了,而到了灾年,常平仓就是救灾的第一道线,只要出现大灾,地方官吏就可上书朝廷,请开常平仓放粮,如果常平仓内的粮谷全部放完还不够,那就要继续从其他地方调集粮食来救灾。
如果陈子兆是在雪灾之前就调走了常平仓内的所有存粮,那很可能雪灾来临那刻,河汉府是毫无余力来面对灾祸的。
只是沈明心也有些好奇,从规矩上来说,常平仓的粮没有官家首肯,谁也不能动,那——
她先把筷子放到碗碟上架着,“官家知道?”
陈子兆点头,“事急从权,没有实际的旨意。”
也就是说,没有佐证可以证明这件事的幕后站着官家。
“边关告急,急需粮草,河汉府常平仓已经是最快能调集这么多粮食的地方,首选从此处调粮也合乎情理,那雪灾发生之时,你明知常平仓已空,河汉府无粮赈灾,为何不想办法补齐这个缺口?”
陈子兆的目光中只有一片平静,好似现在他们交谈的都不是他面对的困境,“我到河汉府来是为了调粮去北境送军粮,粮食凑齐,我不知李相是否还会出手,那若不亲自护送粮食北上,又如何安心?”
他甚至唇角带笑,“你在尚书内省也做了几年的差事,是否曾听闻河汉府中遭过雪灾?若你也不曾听闻,又怎会觉得,当时一心解决北境难题的我会知晓河汉府雪灾之事?”
沈明心被他连着两个问题噎住,怎么感觉他好像在抱怨她连这点小事都想不通?
她撇了撇嘴,心说当年诸般事情都是你陈子兆经历的,如数家珍是正常,怎么能指望我真是你肚子里的蛔虫,你想什么我都知道?那我还来找你问什么?
她把筷子拿起来又夹了一筷子甜点塞进嘴里,“那你给人家粮仓都搬空了,也总要想着再补回去。”
“我从北境回来,就想办法筹了一些送去河汉府,问过郑敏达是否还需要筹措更多的粮谷补齐常平仓之数,他只回的‘不用’。”
那怎么想也是郑敏达更可疑。
糕点囫囵在嘴里转了一圈,可这入口清爽有余,甜味却不足,她拧着眉把面前的糕点推远了点。
陈子兆看她之前每样食物都吃得香甜,就这糕点似乎不合心意,有些好奇原因,从她推远些的碟子里拿起一块来吃,味道不算太重,没有那种腻人的甜味,谈不上好吃,但也并不让人腻烦,他想起上次她点名要的那盒桂花糕,腻口得吓人,“就这么喜欢甜食?”
沈明心对他忽然对自己的口味感兴趣也有些惊讶,“点心不甜它叫什么点心?不甜的点心就该拉出去斩首!”
她向着那碟被她嫌弃得推远的点心比了个手刀,像是想把那盘点心当场处决,“你们宫里的点心真的没有几样好吃。”
沈明心放下筷子,还没忘再拉踩一句,“江南有一道点心叫镜面糕,我没吃过,但是听长赢讲起过,说是用米糕做的,但是晶莹剔透,就像这鹌子水晶脍的质地一样,她说那样糕点不算太甜,但也比宫里的所有糕点都好吃,你如果有机会,可以试试看。”
陈子兆问她:“你不想试试?”
想啊,当然想,但是江南离京都那么远,要是不出意外,她可能要在这皇宫里一直玩到这影游大结局,那她哪来的机会去尝一尝?
“等有机会吧,”她把这话题揭过,重又转回正题上,“你与郑敏达之间往来的书信,可还都留着?”
陈子兆摇头,他掌权这么多年,与他这一派系的官员之间往来传达的信息不知繁几,当然不可能全都有所留存,都是捡紧要的留着,何况——
郑敏达入仕之初就因为正直、贤明、廉洁饱受同僚排挤,多半都认为他不合群,陈子兆与他相交之初,并没有任何功利心,他只是钦佩郑敏达的为人,因此他自然从不会疑他。
沈明心有点发愁,“那你准备如何证明你与此事无关?”
河汉府那位府尹可能没多久就能到了,这张专门针对陈子兆的网早就铺开了,只等那位府尹一来,有了告状的苦主就可收网,他总要有些应对的办法。
陈子兆忽然又笑了下,“你还没明白?压根就不需要什么证据。”
沈明心一脸疑惑,陈子兆就不得不为她再解释一遍,“当日我将河汉府常平仓内的粮尽数调走,这一点是官家同意了的,倘使河汉府因此遭殃,那我与官家都算是祸首,而官家的声誉绝不可有所损毁,若让臣民觉得,是官家置河汉府中数万生灵于不顾,你觉得举国上下会如何作想?”
“所以倘使真相如此,那留给我的路就只有一条。”